拎著塑料袋的幹瘦少年朝著周小韶靦腆一笑，然後扭頭往院子外頭走。周小韶指著少年的背影，問範無救：“怎麽他能接到訂單，我手機卻安安靜靜一整天，一個單子的推送都沒收到啊？”

範無救把圍裙摘下來，掏出手機往樹下走，看樣子是閑了，打算玩會手機，卻沒打算理會周小韶。

“不是說，按照距離分配訂單的嗎？你們店不是離我很近的嗎？”周小韶不依不饒，追著範無救問道。

範無救有點不耐煩了，瞥了周小韶一眼：“我把你拉黑了。”

周小韶一楞，心裏頓時委屈，聲音忍不住高了起來：“為什麽啊！”

範無救還是沒打算理會周小韶，自顧自開始打農藥。

周小韶真想把範無救的手機打在地上，可她慫，乖乖蹲在了範無救身邊，老老實實等他打完一局。這一局他打贏了，心情也不錯，眼皮一擡看向蹲在身邊的周小韶，見她可憐兮兮的小慫包樣子，一下子心軟了軟。

“想知道為什麽？”

周小韶老老實實點頭，態度端正的不得了。

範無救放下手機，看向周小韶：“我問你，如果你是老板，你會把工作交給像你這樣的員工嗎？”

周小韶：“……”

範無救：“第一次沒送成，老謝讓我體諒體諒你，行，他老好人，讓我體諒你我就體諒你。可昨天那次呢？你又沒接，還是沒有原因的不想接就不接。”

範無救話還沒說完，周小韶的臉就已經徹底紅下來了。昨天她頭一天回去上學，放了學就覺著心煩意亂。可這些都不是拒絕工作的理由，她又不是一個真正的十八歲小姑娘，不谙世事，任性妄為……

範無救：“我這就兩次機會，你拒絕了，那你在我這的誠信就沒了。我不信任你，不想把單子交到你手裏。誰知道你會不會送個外賣送到一半忽然不想送了，就給我把外賣袋丟了。”

範無救說完，擡起手機打算進行下一局：“就是這樣，我把你拉黑了，我所收到的訂單分配外賣員的所有訂單，你都不會收到。”

周小韶有些喪氣，她知道範無救說的是對的，沒人必須要慣著她，她也必須要為自己任何行為負責。

她自己把事情搞砸了，這怪不得範無救。

可是，她不能不工作，她需要功德點數！

周小韶偷偷瞅了瞅範無救，心思一動。

“範無救……”周小韶依舊蹲在範無救身邊，她垂著頭，摳著手指頭，聲音悶悶的：“黑大爺，我知道錯了。”

範無救手微微一抖，有點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屁股。

周小韶蠕動著又往範無救那湊了湊，她擡起頭，一雙紅了眼圈的大眼裏滿是內疚，說話聲音軟綿綿的，帶了點懇求：“昨天是我任性了，我跟你道歉。”

範無救覺著自己脊梁有點麻，他撇過頭不去看周小韶：“不用跟我道歉，你又沒欠我什麽的。”

“……範大爺……”周小韶伸手拽住範無救的褲腿，眼看著淚珠子要掉下來了：“我急缺功德點數，如果不工作，我會死的。”

範無救覺著那種奇怪的不自在感，從他的腳踝一路往上攀爬，麻到了他的手心，癢癢的。

“你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吧，我以後肯定好好工作，你相信我一回好麽……”

範無救眼睛餘光看見周小韶小幅度的把自己的褲腿搖來搖去，覺著自己有點不太好。

“……行了行了，撒手，別扯我褲子！”範無救終於敗下陣來，他煩躁地掏出煙盒，看了眼居然沒煙了，就又煩躁地把空煙盒丟到院子裏的石桌上：“我給你放出來，下回有訂單會推送給你的！”

周小韶眼睛微微一亮，抿著嘴偷偷笑了笑。

“下回是哪一回啊？”周小韶聲音依舊弱弱的，怯怯的，像是發著抖的小動物，帶著點糯糯的鼻音。

“嘖，我哪知道是哪一回。”範無救站起身來，企圖遠離周小韶：“就是有人在我這下訂單的時候。”

周小韶連忙站起身來跟了上去：“可是……可是我活一天少一天，要是你這裏一直沒有人下訂單，那我是不是接不到活兒了？”

“你是平臺聘的外賣員，又不是我店裏聘的。當然是平臺裏附近有小店接到了外賣單子，就會推送給你啊。”範無救渾身不自在，眼神游移來去，就是不看周小韶：“你離我遠點！”

呵呵呵。又拽又難搞的範大爺，您的弱點不幸被她周小韶抓住了。

“可是，我才剛剛接觸你們這一行，也不是你們陰間的人……我哪裏知道附近還有什麽賣這種小吃的店啊……”周小韶聲音更軟了一點，她說完這句話，咬住下唇，垂著頭擡著眼皮，可憐兮兮地瞅著範無救。

範無救：“……”

周小韶：“我也研究過APP的，那些店大多數都在亂葬崗美食城附近，只有零散的幾個小店分布在本市各個地方。可是說實話，我在這個城市活了前後也有十幾年了，可這些路的名字，我都沒聽說過啊。就像剛才，那個男孩子口中的‘水鬼路’……水鬼路在哪裏啊？還有，亂葬崗美食城又在哪裏啊？”

範無救餘光之中，看見周小韶那一雙白嫩嫩的小手，悄悄又摸了上來——拽住了他的衣角，小幅度地晃了一下。

又晃了一下。

“艹。”範無救深吸一口氣，一把抓住周小韶不老實的手腕，惡狠狠地瞪著她：“我帶你去附近五六公裏內，活人看不見的地方轉一圈，讓你認個路可以了嗎！”

周小韶立刻笑的燦爛無比，趕緊連連點頭。

她猜得沒錯，這範無救果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！沒枉費了自己厚著一張老臉賣萌！

直至範無救騎上他那哈雷，感覺到周小韶一雙臂膀圍上自己的腰，他還沒想明白，事情是怎麽峰回路轉，變成現在這幅樣子的。

他不是昨天把這丫頭給拉黑了嗎？

怎麽就被這丫頭三兩句話攪合地又替她忙活了呢？

“我以後可不可以喊你範大哥？”周小韶坐在摩托車後座上，還有些不老實地探著身子跟範無救說話：“亂葬崗美食城，是不是就在亂葬崗裏啊？可是現在城市規劃的這麽好，以前的亂葬崗在哪裏啊？”

範無救覺著後背一陣發麻，耳根都有些癢了起來。他伸手拽了拽自己耳朵，沒好氣地丟了一句：“範大哥？你喊老子爺爺都嫌你沒大沒小！閉嘴！抓好！”

說罷，發動機轟鳴聲響起，車子嗖地一下竄了出去。

離開了引魂路，範無救的摩托車上了大街。周小韶知道，現在他們兩人一車別人都是看不見的，甚至他們可以直接穿過路人車輛的身體裏穿行。所以，周小韶依舊不老實地朝範無救大喊著聊天。

周小韶：“範老祖宗！您說我要不要買輛自行車什麽的，以後方便送外賣啊？”

範無救：“招聘啟事上不是說明白了，交通工具自備嗎！”

周小韶：“可是我沒有啊。”

範無救：“那就坐公交！”

周小韶：“超時了怎麽辦！那回回都要扣我功德點我可受不了！”

範無救頭上青筋鼓起一根：“幹我屁事！”

周小韶：“可是，是你們招我來的啊！”

範無救：“是謝必安找你的，你找他去！”

周小韶：“……你跟謝大大不是好基友嗎？找你不一樣嗎？”

範無救頭上青筋又鼓起來一根：“不一樣！別找我！”

周小韶：“可是，我只找得到你啊……啊對了，你有沒陰信？一會咱加一個！”

陰信就是昨天謝必安讓周小韶下的那個通訊軟件。

範無救腦袋上青筋要集體暴走了，他現在特別想停下車，回頭把身後那個聒噪的小東西一把扯下來，破開她那小脖子，拉出她的聲帶，打個結再給塞回去。

“閉！嘴！”

周小韶終於沈默了。

範無救覺得世界終於清靜，他踩了油門，摩托車轟鳴著穿過馬路，拐進一條小路。

周小韶：“……那是說好了要加我啊！”

範無救：“！！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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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範無救瀕臨暴走之前，周小韶認清楚了周邊方圓五六公裏內所有的小吃店。天徹底黑下來之前，周小韶被範無救送回了小區門口。

周小韶穿著校服，一臉膠原蛋白，笑的眼睛瞇著，露出白亮亮的小虎牙：“多謝範老祖宗，今天耽誤您時間了，感恩感恩！”她雙手合十，朝著範無救連連鞠躬。

範無救只覺著終於可以擺脫這家夥了，朝她隨意擺了擺手，調轉車頭就要離開。

“等等老祖宗！”

“……喊我範無救。”範無救終於受不了，決定這一局戰略性認輸：“還有什麽事？”

周小韶笑嘻嘻地雙手捧著自己的破爛手機，遞了過去：“加好友呀。”

範無救嘆了口氣，一把抓過周小韶手機，一邊開軟件加自己好友，一邊嫌棄地說道：“你這手機難用死了。”

周小韶：“嗯，是難用，誰叫我窮。”

範無救將手機丟還給周小韶，長腿撐地坐在摩托車上，將頭盔眼罩拉下來：“好好賺功德，後臺有好用的手機可以換。走了。”說罷，他踩響油門，不給周小韶再說話的機會，立刻溜了。

周小韶笑瞇瞇看著範無救的背影消失，然後打了個響指，喃喃道：“搞定！”然後哼著小曲轉過身來，背著書包溜達著往家走。

路走到一半，手機忽然叮地一響。

周小韶翻開手機，一看竟然是新加上的範無救頭像在閃。她戳開對話框，竟發現是範無救發過來的一個紅包？！

“給你買手機，記得以後還。窮逼。”

看著紅包上的文字，周小韶嘿嘿嘿樂了起來。

“哎呀，這個範無救，嘖嘖，臟話連篇，沒有素質。”周小韶毫不客氣地一邊吐槽一邊興奮地接受了紅包。

“……”周小韶看著紅包內容，笑容頓時消失：“一萬……冥幣？”

範無救，你耍誰呢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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